《寻路中国》写的是2001—2008年期间,作者自驾游到中国的乡村和工厂所看到的中国社会的缩影。本书分为三个部分,分别是城墙、村庄和工厂。这七年,是中国经济飞速发展的年代。记得前段时间看国庆阅兵,网友纷纷发文悼念胡锦涛,说是中国黄金十年,经济发展速度过了10%。我回忆了下这期间我在干嘛呢,一直在学校读书,还没出校门。感谢彼得·海斯勒,让我看到了那个时期象牙塔以外的中国。
或许因为作者是外国人吧,我们那么多熟视无睹、司空见惯的东西,在他的笔下变得新奇。书中写高速路上驾驶,作者将中国驾驶员的各种鸣笛方式归纳为“负责传导驾驶员的本能反应”的神经学语义系统。一下短促的“毕”声,用以引起注意。连续两声“毕-毕”表示愤怒。如果是一阵特别悠长的“毕————”声,那代表着驾驶员遇到交通拥堵了,他已经没有边缝可钻,正巴不得路上所有的人和车统统消失。如果有“毕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”声回应,说明他们动弹不得。一边觉得作者文字幽默,一边又为国人的这种表达方式感到羞愧。
写清明节上坟,“早上杏花落了一地,象春天的暴雪……几个男人在土坟前转‘这儿埋的是我爷爷’。”“才不是呢。”“我觉得是”“瞎说,那是你爸的大哥。”呵呵,多么熟悉的场景。
作为纪实文学,海斯勒的记录渗透到时代的毛细血管中,深入到每一个平凡的个体,不管是《村庄》里的魏子琪,还是《工厂》中的老陶、罗师傅,视角客观,思维冷静,但是又极具人文关怀。
在《村庄》,他亲眼目睹了魏子琪从农民到商人发家致富的转变;虽然身为外人,作者却努力参与当地的事务,他和郭咪咪一起为病危的魏嘉求医治病,最后和魏家人相处的亲如一家人。
在《工厂》,他写“任静要出去打工,妈妈有点惊慌失措地追着女儿到了工厂门口,求她留下来,说她太小了,姑娘什么也不说,也不看她母亲,那女人求着情,突然大哭起来,女孩儿依旧不为所动。最后,母亲让步了,大声叫着“去吧,你愿意去就去吧。”她转过身,慢慢穿过马路,大声哭喊着。她一走开,女孩儿也不自禁大哭起来------把头埋在双膝间,抽泣起来。接下来一个小时,母亲和女儿站在街道的各一边,哭泣着,她们都很生气,不跟对方说话,不看对方一眼,可母亲还是不愿意离开。姐姐来了,隔着路给妹妹传口信“她叫你当心。”十六岁的女孩回了一句“告诉她,我不会有事的。”五分钟后,姐姐说“她哭了,她是真想让你留下来。”女孩口气很硬“今天晚上一到那边,我就给她电话。”工人们装好了车。她终于爬了上去。最后,母亲眼看着所有的哀求都无济于事,就送过来两百块钱。站在那儿看着车消失,泪水从脸上落下来。
另一对姐妹也在这个车上,来送的是父亲,没有拥抱,没有伤感,他关心的是更重要的问题“衣服要暖和,天气凉了,不注意要生病,生病了又得花钱买药,要穿暖和,好吧?”说完这些,转身大步走了。”
说实话,读到这段的时候我差点哭了。女儿太小,想要独立出去打工,母亲担心她被骗,告别时候依依不舍各种担心。而在另外一边,另外一对姐妹上车,父亲告别将眼泪藏在心里,告诉他们要穿暖记得照顾自己,转身就走了。这一段让我想到了每次出门我与家人分别的场景,特别能引起共鸣。
这也是作者的文字吸引我的地方,他笔下的人物是鲜活的有生命力的人。同样是记者,我看到许多记者的文字会有大量详细的调查,问题分析得很透彻。但是他们的文字总感觉么缺点什么,更多是感觉将细节强行拼凑到预设的观点之中,看到了问题,看不到人。但是读海斯勒的书,不一样,他的文字既能看到问题,也能看到人。作者有着强烈的人文关怀,笔下是生动的有血有肉的人,他们或许有些平庸甚至卑微,可是他们是那么的鲜活有生命力。他的文字有温度,也是我肯读爱读耐读的原因。
当然,作为记者,海斯勒对现实世界是有着清醒认识的。他看到了中国工业的飞速发展,但同时他也看到了背后的隐忧,如同样是新兴城市扩张,他说中国和美国是有着巨大差异的。“美国新兴城市刚开始成型时,第一批居民是商人和银行家,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律师。当人们还在住帐篷的时候,当地第一份报纸已经刊印。最先修好的永久性建筑一般是法庭和教堂。而中国的新兴城市,存在的只有商业这一样东西:工厂、建筑材料供应点、手机卡销售等商店。自由市场决定着发展初期的雏形。在丽水市没有私人报纸,没有独立的劳工联合会,没有人修建教堂或寺庙,没有任何法律事务所。警察和政府干部的身影很难见到,只有在有利可图的场合,他们才会现身。这些现象都是当时很现实的又合法存在的社会现象。”读到这里,我不由得想到,中国虽然用几十年的世界走过了西方一两年的道路,市场一片欣欣向荣,可是这背后乱象丛生,如法治意识、知识产权保护、环境污染问题等等。大家纷纷赚钱发财,可是多数人是没有信仰的,内心很浮躁不笃定。
作者多次写到中国的高速公路,“2007年夏天,我的中国驾照过期了。那时,我已经回到美国,重新适应了新的道路行驶规程。在车流中,我学会了不开快车,也不从右边的路肩上超车。我的手指不再摁住喇叭按钮不放。走到十字路口,遇到绿灯变亮时,我得压制住在中国开车时迎着来车立即左转的冲动。我不再担心遇到三轮拖拉机、长途大客车,或是黑色奥迪A6轿车。我把车开到修理厂的时候,修车师傅没有抽烟。有一次,在丹佛市,一位女士开的车刮蹭了我的后保险杠,我们给对方的是电话号码,而不是现金。科罗拉多警察把我的车拦过两次,每次都是警告一番就让我走了。他们叫我稍微开慢一点,并祝我度过愉快的一天。”的确,在中国,家用小轿车普及迅速,可是疲劳驾驶闯红灯、按喇叭表示打招呼也随处可见。我们的高速公路是修好了,可是道路桥梁施工真的就安全吗?交通规则真的遵守吗?车辆超载严肃查处了吗?
四十年大建设大发展,到处都是填海造陆、工程大开发,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,一串串数字让人眼花缭乱,中国是在迈向城镇化,可这背后又有多少农民流离失所的,有多少百姓血肉模糊。高楼背后有阴影,霓虹灯下有血泪。如果说改革开放是一场分娩的阵痛,我真心希望我们国家是一个健康的婴儿。